金陵的夜,被血与火彻底点燃。
封若言的疯狂反扑,如同一瓢滚油,浇进了本就沸腾的局势里。盗门这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猛虎,在金陵城内横冲直撞,将媚门苦心经营的据点一个个连根拔起。
喊杀声、惨叫声、建筑燃烧坍塌的爆裂声,汇成了一曲末日般的交响乐,响彻在秦淮河的上空。
应天府的衙役和官兵被这四面八方的火情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然而,这种江湖势力的血腥火拼,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寻常官差能够介入的。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疏散一下被殃及的百姓,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一座座华丽的建筑吞噬。
对于金陵城的普通百姓和商户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但对于始作俑者之一的朱厚照来说,这场愈演愈烈的混战,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闷与无趣。
在他下榻的府邸顶楼,他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那一个个冲天而起的火点,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惨叫声,脸上非但没有兴奋,反而写满了不耐烦。
“没意思,真没意思。”他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身后的魏彬吓得一个哆嗦,连忙上前:“殿……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就是这戏,太难看了。”朱厚照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他本以为,封若言和苏凝霜这两个人,一个是盗门枭雄,一个是媚门之主,斗起来会是怎样一番龙争虎斗,惊心动魄。
结果呢?
斗了半天,全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要么是烧杀抢掠,要么是栽赃嫁祸。
粗暴,直接,毫无美感。
这跟他想象中,南宫白那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步三算,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高端棋局,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是江湖?打打杀杀,跟街头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无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个身影。
那个穿着火红色长裙,身段妖娆,眼神却比刀子还利的女人。
那个斜倚在柜台后嗑着瓜子,却能一眼看穿他身份的女人。
那个随手一甩,便能将一把杀猪刀死死钉进石狮子里的女人。
李凤姐。
朱厚照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发现,比起这场乱七八糟的江湖火拼,那个泼辣又神秘的客栈老板娘,对他有着更致命的吸引力。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普通的市井女子,绝不可能有那样的身手和眼力。
可若说她是什么大人物,又为何会屈尊于那小小的龙凤客栈之内,终日与那些三教九流之辈为伍?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巨大的谜团,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诱惑力。
“不看了,没劲。”朱厚照伸了个懒腰,转身向卧房走去,“本公子累了,要歇着了。没什么天大的事,别来烦我。”
魏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是,是,老奴遵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吩咐下人不要打扰的片刻功夫。那个本该去歇息的太子殿下,已经身手矫健地从后窗翻了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龙凤客栈。
与外面那血火交织的修罗场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客栈里依旧灯火通明,生意火爆。大堂里坐满了客人,有穷酸的秀才,有走街串巷的货郎,有膀大腰圆的江湖汉子。他们各喝各的酒,各聊各的天,仿佛外面的滔天大火,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整个客栈,都笼罩在一种奇特的,安宁的氛围之中。
而这种安宁的中心,便是那个正斜倚在柜台后,一手托着香腮,一手无聊地拨着算盘的红衣女子。
李凤姐。
朱厚照一脚踏进客栈,看着眼前这幅热闹而又诡异和谐的景象,心中的烦闷,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面。
“老板娘,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赏个脸,陪本公子喝一杯如何?”
李凤姐缓缓抬起那双勾人的凤眼,看到来人是朱厚照,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红唇一撇,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朱公子’大驾光临。”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怎么?你家大人不管你了?还是说,外面的火烧得不够旺,你这贵公子,也想出来凑凑热闹?”
“外面那些,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打小闹罢了,有什么好看的。”朱厚照大马金刀地在柜台前的长凳上坐下,“本公子倒是对老板娘你,更感兴趣。”
“哦?”李凤姐的柳眉微微一挑,“我一个开黑店的市井妇人,有什么能入得了您这贵公子的法眼?”
“比如……”朱厚照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比如,老板娘你这客栈,为何能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再比如,老板娘你这通天的眼力,又是从何而来?”
李凤姐看着他那故作成熟的探究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像银铃般清脆,又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朱厚照的心。
“小屁孩一个,知道的还不少。”她白了他一眼,那风情万种的模样,看得朱厚照心头一热。
“想知道?”李凤姐拿起一个干净的酒碗,倒满了一碗烈酒,推到他面前,“陪我喝完这坛子‘烧刀子’,我就告诉你。”
朱厚照看着那碗几乎能点着火的高度烈酒,嘴角微微一抽。
他虽然自诩海量,但喝的都是宫里的琼浆玉液,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在美人面前,自然不能认怂。
“喝就喝!谁怕谁!”
朱厚照端起酒碗,一仰脖,便想一饮而尽。
然而,那辛辣的酒液刚一入口,便像一团火,从喉咙,直烧到胃里!呛得他猛地一阵剧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咳……咳咳!你……你这是什么酒!”
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李凤姐笑得花枝乱颤,胸前那惊心动魄的饱满,也随之上下起伏,看得周围不少酒客,都直了眼。
“就你这点酒量,还想探我的底?”李凤姐眼中满是戏谑,“小弟弟,回家再练几年吧。”
朱厚照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堂堂大明太子,竟被一个女人,三番两次地调戏!
就在他准备发作,搬出自己“京城朱公子”的身份,好好震慑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时。
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叫骂声。
“妈的!这鬼地方,连个像样的雅间都没有!让你们老板娘滚出来!本公子今天,就要她亲自伺候!”
一个穿着华贵,满脸酒气,脚步虚浮的年轻公子哥,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那身段妖娆的李凤姐,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淫邪的光芒。
“哟,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凤姐吧?果然是人间绝色!”那公子哥摇着扇子,一脸的自命不凡,“来,给本公子笑一个。笑得好了,本公子有赏!”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所有客人都放下了酒碗,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那个不知死活的公子哥。
李凤姐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那双凤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朱厚照眉头一皱,刚想开口,却被李凤-姐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见李凤姐从柜台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她扭着那水蛇般的腰肢,一步一步,走到那公子哥面前,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副妩媚动人的笑容。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口气这么大?”
“哼!说出来吓死你!”那公子哥见美人主动搭讪,更是得意忘形,“本公子的爹,乃是新上任的应天府粮道,张德海!在这金陵城,就没有本公子办不成的事!”
“哦,原来是张大人的公子,失敬失敬。”李凤姐笑得更甜了,她凑上前去,在那张公子的耳边,吐气如兰。
“只是,小女子前几日,好像听了个有趣的传闻。”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的呢喃。
“听说,张大人上个月,偷偷将三船漕粮,换成了沙石。赚了足足三万两白银呢。”
那张公子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李凤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是他爹做得最隐秘的一件事!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人知晓!这个女人,她……她怎么会知道?!
“张公子,你说,这事要是传到京城,传到东厂那帮番子的耳朵里。你爹那颗脑袋,还能不能安稳地长在脖子上呢?”李凤姐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妩媚,眼神,却冷得像冰。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那张公子的心头!
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带着他那群同样吓傻了的家丁,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龙凤客栈。
整个过程,朱厚照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这个女人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明,还要狠辣。
杀人,诛心。
她甚至连那把标志性的杀猪刀都没用,只用了三言两语,便将一个官宦子弟,吓得屁滚尿流。
这份智慧,这份魄力,让朱厚照对她的好奇,又深了几分。
李凤姐处理完麻烦,重新回到柜台前,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又给朱厚照倒了一碗酒,自己也倒了一碗。
“怎么?被吓到了?”她看着朱厚照那若有所思的表情,调侃道。
“吓到倒不至于。”朱厚照回过神来,端起酒碗,这一次,他没有逞强,只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那股火辣的暖流滑入腹中,“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谁?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李凤姐闻言,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那豪迈的模样,让寻常男子都自愧不如。
她放下酒碗,一双凤眼,静静地看着朱厚照,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
“我就是一个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挣扎求生的普通女人罢了。”她轻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她外表不符的沧桑。
“倒是你。”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明明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吃着最精美的食物,身边有无数人伺候。可你的眼睛里,为什么,总是藏着那么深的,孤独?”
朱厚照的心,猛地一颤!
孤独?
他堂堂大明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怎么会孤独?!
可不知为何,当这两个字从李凤姐的嘴里说出来时,他却感觉,自己那颗被层层伪装包裹起来的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你就像一条被困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的龙。”李凤姐自顾自地说道,眼神有些迷离,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你渴望挣脱枷锁,渴望看看笼子外面,那片真正广阔的,天空。你拼命地咆哮,拼命地折腾,只是想向所有人证明,你不是一件观赏品,而是一条,真正的龙。”
“只可惜,笼子外的人,看到的,只是你的张牙舞爪。而笼子里的人,却早已习惯了,你的咆哮。”
一番话,让朱厚照彻底怔在了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顽劣的,是荒唐的,是离经叛道的太子。
他的父皇,希望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成的君主。
他的母后,希望他平安健康,不要惹是生非。
他的臣子,希望他循规蹈矩,不要逾越雷池。
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样,透过他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看到他内心深处,那最深的渴望与,不甘。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伪装,在这个女人面前,都无所遁形。
可他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理解的,温暖。
他看着李凤姐那张在烛光下,一半明媚,一半晦暗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世事,却又带着一丝疲惫与落寞的凤眼。
一颗从未为任何人跳动过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悸动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对她的征服欲,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变了味道。
那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敬佩,心疼,以及……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爱慕”的情感。
他忽然很想,将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仿佛藏着无尽故事的女人,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那碗辛辣的“烧刀子”,一仰头,灌了下去。
辛辣的酒液,再次灼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痛苦。
因为,有一种更滚烫,更炽热的情绪,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那晚,朱厚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龙凤客栈的。
他只记得,金陵城那漫天的火光,和震天的喊杀声,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红衣似火,眼神如星的女人,和她那一句,轻轻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叹息。
“你就像一条被困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的龙……”
他走在清冷的大街上,第一次,没有感到无聊与烦闷。
他的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而又甜蜜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
他知道,自己那场自以为是的“游戏”,该结束了。
因为,他好像,真的,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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