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昔日的繁华帝都，如今已是一座被恐惧浸泡的巨大囚笼。
城头守军草木皆兵，每一个方向的烟尘都能引发一阵骚动。
城内街巷冷清，商铺紧闭，偶有行人也是面色惶惶，步履匆匆。
昔日车水马龙的铜驼大街，如今只剩寒风卷着落叶和废纸打着旋儿。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绝望与末日来临前死寂的气息。
皇宫残破，德阳殿前的血迹虽被反复冲刷，那暗红却已渗入石板，成为无法抹去的伤疤。
司空府内，气氛比外面更加凝重压抑。
袁逢仿佛又老了十岁，背脊佝偻得厉害，握笔的手不停颤抖。
案头堆积的，全是伊阙、虎牢发来的告急文书，一封比一封绝望。
“箭尽粮绝”、“伤亡不小”、“关墙多处破损”、“贼寇昼夜不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剐着他的心。
曹嵩瘫坐在席上，双目无神，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还是在诅咒。
王允、马日磾等公卿，或沉默不语，或低声哀叹，每个人脸上都笼罩着厚厚的阴霾。
“报——”一名卫士连滚爬爬冲进议事厅，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伊阙关皇甫将军急报！贼军攻势如潮，关墙多处出现裂缝，箭矢滚木将尽，请求箭矢支援！皇甫将军言……最多再守数日，数日若辎重不至，伊阙可能进入短兵交接！届时贼军可能长驱直入，直抵洛阳城下！”
“轰！”
厅内众人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数日！
“虎牢关呢？朱公伟那里如何？”袁逢强撑着一口气问道。
“虎……虎牢关朱将军急报，西门被贼军投石机集中轰击，城门有些碎裂，虽用沙袋堵死，然贼军攻势愈发疯狂，守军已疲敝至极，恐……恐也难以久持！”
“……”
死一般的寂静。
伊阙、虎牢，洛阳两大门户，竟同时到了危险边缘！
一旦任何一关被破，百万黄巾涌入司隶，兵临洛阳城下……就凭城中这四五万惊魂未定的守军和世家私兵，如何抵挡？
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天亡大汉……天亡大汉啊！”一名老臣再也承受不住，伏地嚎啕大哭。
这哭声仿佛会传染，厅内顿时响起一片悲泣哀叹之声。
袁逢看着眼前这群平日高高在上、此刻却失魂落魄的同僚，只觉得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
四世三公，累世勋贵，难道今日真要给这大汉江山陪葬？
难道他袁逢，真要成为袁氏的千古罪人？
不！不能！袁氏不能亡！大汉……大汉也不能就这么亡了！
可是，希望在哪里？援军在哪里？
董卓败了，曹操远在千里之外且音讯不明，各地州郡自顾不暇……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淹没最后一丝理智。
就在这时——
“报——！！！”
又是一声急促的通报，但这一次，声音中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狂喜的颤抖！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残破的骑兵，在两名卫士搀扶下，跌跌撞撞冲进大厅。他背上插着三根染血的翎羽，正是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信使！
“哪……哪里来的急报？”袁逢猛地站起，声音嘶哑。
那信使扑通一声跪倒，因为激动和疲惫，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但他手中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铜管，嘶声道：“雁……雁门关！曹纯将军……八百里加急！西域……西域王刘封……率三十万大军……已破雁门关……奉皇后皇子诏……东归靖难……南下洛阳勤王！先锋已过太原！不日……不日即至！！！”
“什么？！”
“西域王刘封？！”
“三十万大军？！”
“皇后皇子诏？东归靖难？！”
仿佛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惊雷，在死寂的议事厅内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怀疑自己的耳朵。
袁逢身体剧震，猛地抢前几步，几乎是从信使手中夺过那铜管，双手颤抖着拧开，抽出里面染着汗渍和尘土的绢帛密信。
他瞪大眼睛，一目十行地扫过。
曹纯的笔迹，加盖着雁门关守将印信和曹纯的私印，详细禀报了刘封大军突然抵达关下、展示皇后皇子、一番对峙后被迫开关的过程，并附上了对苍胡大军军容、兵力、士气的描述，字里行间充满了震撼与无奈，也确认了皇后何莲、皇子刘辩刘协确在军中！
“真……真的！是真的！”袁逢看完，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绢帛，脸上血色上涌，又迅速褪去，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忧虑、忌惮的扭曲表情。
“司空！信上所言当真？！”王允急声问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曹嵩也连滚爬爬凑过来，抢过绢帛，看完后，老脸涨红，呼吸急促：“刘封……他……他真的回来了？还带着三十万大军？皇后皇子……也在他手里？”
“千真万确！曹纯亲眼所见，亲笔所书！皇后凤驾，皇子车仗，三十万苍胡精锐，已入雁门关，正沿并州官道，疾驰南下！”袁逢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王允仰天长啸，热泪盈眶，“先帝庇佑！汉室不绝！西域王忠义！于此危亡之际，率强军东归，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其他公卿也反应过来，瞬间从地狱升到天堂，狂喜之情淹没了之前的绝望。
“三十万大军！还是新破鲜卑的百战精锐！足以击破黄巾！”
“皇后皇子无恙，更在军中！正统大义在手！”
“洛阳有救了！大汉有救了！”
厅内顿时一片欢腾，许多人相拥而泣，仿佛已经看到王师破贼、洛阳解围的景象。
然而，袁逢、袁隗、曹嵩等核心人物的狂喜之下，却迅速升起了更深沉的忧虑。
刘封回来了，带着三十万大军，还握着皇后皇子这张王牌。
他是来“勤王”的，但勤王之后呢？
他会甘心只做一个“功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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