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惊蛰已过,春雷始鸣。
汴河两岸,柳树抽芽,桃花初绽,一派春意盎然。但汴州官员们却无心赏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日渐上涨的汴河水。
“王爷,水位又涨了三寸。”陈平一身泥泞地从河堤上回来,脸上带着忧虑,“按照往年经验,清明前后必有大汛。可咱们的新堤才修了七成,要是来场大雨……”
林薇站在汴河大堤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神色凝重。
去年秋冬,她力排众议,投入巨资疏浚河道、加固堤防。可水利工程浩大,非一朝一夕之功。如今春汛将至,正是考验新政成果的关键时刻。
“还有多少堤段未完工?”她问。
“从陈桥驿到州桥,还有十五里。”陈平指着下游方向,“那一段河道狭窄,弯道多,最易溃堤。按现在的进度,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一个月?
清明就在十天后。
老天爷不会等他们。
“如果现在就发大水,会怎样?”林薇问得直接。
陈平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新修堤段应该能抗住,但未完工的那十五里……恐怕凶多吉少。一旦溃堤,下游三十八个村庄、五万多亩良田,都会被淹。”
五万亩良田,三十八个村庄。
那是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林薇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去年冬日在刑场上那些百姓的面孔。他们刚分到田,刚看到希望,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不能等。”她睁开眼,眼神坚定,“十天,必须完工。”
“十天?”陈平倒吸一口凉气,“王爷,这不可能!十五里河堤,至少要三千民工干一个月。现在工地只有一千五百人,十天……除非日夜不停,三班轮换。”
“那就日夜不停。”林薇斩钉截铁,“陈平,本王给你全权。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十天内,必须完工。”
她转身对李元芳道:“传令七县,征调所有青壮劳力,支援河工。官府管吃管住,每日工钱加倍。”
“可是王爷,”陈实犹豫道,“春耕在即,抽调太多劳力,会影响耕种……”
“命都没了,还种什么地?”林薇打断他,“告诉百姓,这是保卫家园,保卫他们刚分到的田。本王相信,他们会明白轻重缓急。”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王爷已经下定决心。
这是背水一战。
成,则汴州安泰,新政稳固。
败,则前功尽弃,民心尽失。
“末将这就去办。”李元芳率先领命。
“下官……尽力而为。”陈平咬牙。
林薇看着他们:“不是尽力,是必须。诸位,这不是普通的河工,这是新政的生死之战。赢了,汴州再无水患之忧。输了,我们三个月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本王的身家性命,新政的成败得失,数万百姓的生死存亡,都系于此。拜托了。”
深深一揖。
众人动容,齐刷刷跪倒:“臣等誓死完成!”
三月二十一,征调令传遍汴州七县。
出乎所有人意料,百姓的反应异常热烈。
中牟县,陈家村。
里正敲着锣在村里喊:“郡王有令,征调青壮修河堤!管吃管住,工钱加倍!”
村民围拢过来。
“修河堤?春耕怎么办?”
“郡王说了,河堤不修好,大水来了,田都没了,还耕什么?”
“我家的十亩地,就是郡王分的。郡王为了咱们,咱们也得为郡王出力!”
“我去!”
“我也去!”
“算我一个!”
不到半个时辰,全村一百二十个青壮,全部报名。
雍丘县,王家集。
几个老农聚在村口议论。
“听说了吗?河堤还差十五里没修完,郡王急得不行。”
“可不是嘛!我家二小子在工地上,说郡王亲自督工,三天没合眼了。”
“郡王对咱们这么好,咱们不能眼看着啊!走,带上干粮,去帮忙!”
“我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但烧水做饭还行。”
“我会木工,可以去修闸门。”
一传十,十传百。
短短两天,汴州七县竟有上万人自发前往工地。
他们中有青壮劳力,有手艺工匠,有烧饭的妇人,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工地上,人潮涌动,热火朝天。
林薇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
这就是民心。
你真心为民,民必真心报你。
“王爷,”陈平激动地跑来,“人……人太多了!现在工地上有八千多人,比预计多了三倍!粮食、工具都不够了!”
“不够就调。”林薇毫不犹豫,“开官仓,放存粮。工具不够,让铁匠铺连夜打造。告诉百姓,他们的心意,本王领了。但一定要安排好食宿,不能让百姓饿着冻着。”
“是!”
当天,汴州城所有铁匠铺全部开工,日夜打造工具。
官仓大开,存粮源源不断运往工地。
州衙所有官员,全部下到一线,组织协调。
一场全民动员的抗汛大战,轰轰烈烈地展开。
三月二十三,夜。
汴河大堤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八千民工分成三班,昼夜不停。
打桩的号子声,夯土的夯歌声,运石的脚步声,交织成一首壮丽的劳动交响。
林薇也没有回城,就在工地旁搭了个简易帐篷,坐镇指挥。
她已经三天没好好睡觉了,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精神依然亢奋。
“王爷,您去歇会儿吧。”苏显儿心疼地劝道。
“百姓都在干,本王怎能歇?”林薇摇头,“拿地图来。”
她盯着地图,眉头紧锁。
进度还是太慢。
按照这个速度,十天真能完工吗?
“王爷,”李元芳进来禀报,“有个老农想见您。”
“让他进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汉子。
“草民赵老三,叩见王爷。”老者要跪,被林薇扶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找本王何事?”
赵老三道:“王爷,草民是下游赵家庄的。听说河堤没修完,草民急啊!赵家庄就在河道拐弯处,年年发大水,年年被淹。去年王爷分了田,草民家分了八亩,眼看着日子有盼头了,可不能又被水淹了啊!”
他身后的汉子接着说:“王爷,我们几个都是赵家庄的。我们来,是想给王爷献个策。”
“哦?什么策?”
“王爷可知道,为啥那段河堤最难修?”赵老三指着地图,“因为那里有个老龙潭。潭深水急,根基不稳,往年修了垮,垮了修,总是治不住。”
林薇眼睛一亮:“老人家有办法?”
“有!”赵老三道,“老龙潭之所以叫老龙潭,是因为潭底有暗流。光堵不行,得疏。草民祖辈在汴河上讨生活,知道一个法子:在潭上游修个分水堰,把水分到旁边的旧河道里去。这样既能减轻主河道的压力,又能灌溉那边的旱地。”
“分水堰?”林薇看向陈平,“可行吗?”
陈平仔细看着地图,又问了赵老三几个问题,眼睛越来越亮:“可行!太可行了!王爷,这个法子好!既解决了老龙潭的难题,还能多灌溉五千亩地!”
“那就这么办!”林薇当机立断,“赵老三,本王任命你为工头,带着你的人,负责分水堰工程。需要什么,直接找陈主事。”
赵老三激动得老泪纵横:“草民……草民一定办好!不为别的,就为王爷对咱们百姓的恩情!”
他带着人兴冲冲地去了。
有了这个法子,工程进度大大加快。
三月二十五,分水堰雏形已成。
三月二十七,最难修的五里堤段完工。
三月二十九,只剩下最后三里。
胜利在望。
三月三十,清明前三天。
清晨,天空阴沉下来。
陈平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色:“王爷,可能要下雨。”
林薇也抬头看天,心中不安。
如果现在下大雨,未完工的堤段就危险了。
“加派人手,全力抢修!”她下令,“告诉百姓,成败在此一举。今天,必须完工!”
工地上,所有人都在拼命。
赵老三带着人垒石筑堰,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停。
年轻汉子们喊着号子夯土,汗水浸透了衣衫。
妇人们抬着热水、干粮,穿梭在人群中。
就连孩子们也来帮忙,递工具,传消息。
中午时分,天空开始飘雨。
雨不大,但足以让人心慌。
“快!再快一点!”陈平嘶声喊着。
雨越下越大。
河水开始上涨。
“王爷!”一个民工慌张跑来,“老龙潭那边……水涨得太快了!分水堰可能顶不住!”
林薇心头一紧:“带本王去看看!”
她冒着大雨,赶到老龙潭。
只见河水汹涌,浊浪滔天。新建的分水堰在洪水中摇摇欲坠,赵老三带着几十个人,正用身体顶着木桩,防止堰体崩溃。
“王爷,危险!”李元芳想拉住她。
林薇甩开他的手,冲到水边。
“赵老三!怎么回事?”
赵老三满脸是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王爷!暗流……暗流比预想的急!分水堰的根基不稳,要垮了!”
如果分水堰垮了,洪水全部涌向主河道,那未完工的堤段必溃无疑。
“有什么办法?”林薇大声问。
“要加固!需要大量沙袋、石块!可是……来不及了!”
林薇看着汹涌的洪水,又看看身后那些拼命的百姓。
不能垮。
绝对不能垮。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元芳!调五百官兵过来!”
“王爷,您要……”
“本王要亲自下水!”林薇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惊呆了。
郡王要亲自下水?
这太危险了!
“王爷不可!”李元芳、陈平、苏显儿等人齐声劝阻。
林薇不理他们,开始脱外袍:“本王懂水性,懂治水。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用人墙暂时稳住分水堰,争取时间加固。”
她看向众人:“本王不是命令你们,是请求。愿意跟本王下水的,站过来。不愿意的,绝不强求。”
沉默。
只有雨声、水声。
然后,赵老三第一个站了出来:“草民跟王爷去!”
接着,他身后的汉子们一个个站出来:
“我去!”
“算我一个!”
“王爷都不怕死,我们怕什么!”
五百官兵也齐刷刷上前:“末将愿往!”
李元芳咬牙:“王爷要去,末将必须跟着!”
陈平也道:“下官也懂水性!”
转眼间,竟有上千人愿意下水。
林薇眼眶湿润。
这就是民心。
这就是她守护的人。
“好!”她豪气干云,“今日,咱们就与老天爷斗一斗!看看是洪水厉害,还是咱们的人心齐!”
她率先跳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全身。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人跳下来。
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在分水堰前筑起了一道血肉长城。
洪水冲击着人墙,一次又一次。
有人被冲倒,又被拉起来。
有人受伤流血,却咬牙坚持。
没有人退缩。
因为他们身后,是家园,是亲人,是希望。
岸上的人看得热泪盈眶,更加拼命地运沙袋、垒石块。
雨还在下,洪水还在涨。
但人墙屹立不倒。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天色渐暗,雨势渐小。
当最后一袋沙石垒上分水堰时,洪水终于被驯服了。
分水堰稳稳立在河中,将洪水分流到旧河道。
主河道的压力大减,水位开始下降。
“成功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水中的人们筋疲力尽,却都露出了笑容。
林薇被李元芳拉上岸时,已经站不稳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看向河堤。
最后三里堤段,在所有人的拼命下,终于抢修完成。
汴河大堤,全线贯通。
四月初一,清明。
雨过天晴,阳光明媚。
汴河安澜,水波不惊。
汴州城内外,却是一片肃穆。
因为今天,是祭奠的日子。
祭奠那些在抗洪中牺牲的人。
三天三夜的奋战,有十七人永远留在了大堤上。
他们中有民工,有官兵,有百姓。
年纪最大的五十八岁,年纪最小的才十九岁。
州衙前的广场上,搭起了灵堂。
十七口棺木整齐排列,上面覆盖着大周国旗。
林薇一身素服,亲自主祭。
她身后,是数万汴州百姓。
“维神功二年四月初一,汴州安抚使林薇,谨以清酌庶羞,致祭于抗洪英烈之灵前……”
祭文悲怆,字字泣血。
百姓们泪流满面。
这些死去的人,是为他们死的。
是为保卫他们的家园死的。
祭奠完毕,林薇转身面对百姓。
“诸位父老,”她的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三天前,我们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我们赢了,我们保住了家园,保住了良田,保住了希望。”
她顿了顿,眼中含泪:“但我们付出了代价。十七位英雄,永远离开了我们。他们是汴州的骄傲,是新政的脊梁。他们的名字,将永远刻在汴河大堤上,刻在汴州百姓的心中。”
她深深一揖:“本王,替汴州百姓,替大周朝廷,感谢他们。也感谢所有参与抗洪的勇士。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汴州。”
百姓们纷纷跪倒:
“王爷言重了!是我们要谢王爷!”
“没有王爷,我们早就被水淹了!”
“王爷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声浪如潮,真情涌动。
这时,一个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
是赵老三。
他手中捧着一卷布帛,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
“王爷,”赵老三跪倒在地,“这是汴州七县百姓联名的《谢恩表》。我们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表达心意。”
他展开布帛,朗声念道:
“汴州百姓,谨以至诚,叩谢安定郡王林薇之恩德。王爷莅汴三月,惩贪官,分田地,修水利,减赋税,活我百姓,救我苍生。今春汛至,王爷亲临河堤,率民抗洪,昼夜不息,乃至身先士卒,入水抢险。此等恩德,天高地厚,万死难报。汴州百姓,愿世世代代,铭记王爷恩情,永为王爷祈福……”
念着念着,赵老泪流满面。
百姓们也跟着哭泣。
这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这是真心实意的拥戴。
林薇接过《谢恩表》,手在颤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百姓的认可。
为了民心的归附。
“诸位请起。”她扶起赵老三,面对百姓,“本王所做的,只是一个官员该做的。你们要谢,就谢朝廷,谢陛下。没有陛下的支持,没有朝廷的信任,本王做不成这些事。”
她高举《谢恩表》:“这份《谢恩表》,本王会呈给陛下。让陛下知道,汴州百姓是懂得感恩的百姓,是值得朝廷爱护的百姓。”
百姓们再次跪倒:“陛下万岁!王爷千岁!”
声震九霄。
四月初五,汴河大堤全线竣工典礼。
堤上堤下,人山人海。
林薇站在新建的镇水亭上,望着蜿蜒如龙的河堤,心中感慨万千。
三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狼藉。
三个月后,这里已成固若金汤的屏障。
“王爷,”陈平激动地介绍,“新堤全长一百二十里,全部用青石砌筑,关键部位还打了木桩、浇了铁水。按照设计,可以抵御五十年一遇的大洪水。”
他指着堤上的设施:“这是泄洪闸,这是分水堰,这是水位标尺……整套水利系统,比原来的先进十倍不止。从今往后,汴州百姓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了。”
林薇点头:“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不,是王爷的功劳。”陈平真诚地说,“没有王爷的魄力和决心,没有王爷的民心所向,这项工程根本不可能完成。”
这时,几个老农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块石碑。
“王爷,”为首的老农道,“草民们凑钱,刻了块碑,想立在大堤上,让子孙后代都记住王爷的恩德。”
林薇看去,石碑上刻着:
“神功二年春,安定郡王林薇,奉旨抚汴。惩贪官,除弊政;分田地,安民生;疏汴河,筑长堤。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汴州百姓,永世感恩。立此碑为记。”
言辞朴实,情意真挚。
林薇没有拒绝。
她知道,这是百姓的心意。
“那就立在这里吧。”她指着镇水亭旁,“让过往船只都能看到,让后世子孙都能记住: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功业。”
石碑立起来了。
阳光下,“功在千秋”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而更光辉的,是碑旁那个青衫女子的身影。
她站在汴河大堤上,站在万千百姓中间,站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一刻,她不仅是安定郡王。
她是汴州百姓的守护神。
她是新政的领路人。
她是未来的希望。
而她所创立的功业,将如这汴河长堤,坚固永存,泽被后世。
功在千秋,民心所向。
这,就是她追求的境界。
这,就是她奋斗的意义。
汴州的春天,真的来了。
而新政的果实,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林薇望着远方,心中充满力量。
汴州只是起点。
她的征程,还很长。
但有了这民心,有了这功业,她将无所畏惧。
一路向前。
直到那个盛世,真正到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凤倾天下从蛇灵逆党到女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