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滤去了温度,只在窗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诗雅雨坐在铺着褪色棉垫的藤椅上,怀里抱着刚喝完奶的孩子,细碎的胎发蹭着她的下颌,软得像一团云朵。可这柔软没能熨帖她身体里蔓延的僵硬,后腰的酸痛顺着脊椎往上爬,带着熟悉的钝重感,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她低头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小嘴巴还无意识地抿了抿。这是她如今生活里唯一的光,是支撑她熬过无数个漫长黑夜的理由。可这份光太微弱了,挡不住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更填不满心底那片越来越辽阔的荒芜。就像一座被大海围困的孤岛,她看得见远处的千帆过境,却没有一艘船愿意为她停留。
“吱呀”一声,玄关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股冷冽的风闯进来。诗雅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章鹏。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尖上,每一步都让她莫名地紧绷起神经。
“孩子睡了?”章鹏的声音带着几分酒后的沙哑,他随手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外套口袋里的钥匙串碰撞出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诗雅雨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刚哄睡着,你轻点。”
“我怎么没轻点?”章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音量陡然拔高了些,见诗雅雨慌忙捂住孩子的耳朵,才悻悻地降低了声调,却依旧带着不耐烦,“整天就知道围着孩子转,家里乱得跟猪窝一样也不知道收拾。我每天在外头累死累活挣钱,回来连个干净的地方都待不了,娶你回来是当摆设的吗?”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反复切割。诗雅雨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她不是没收拾,早上趁孩子小睡的时候擦了桌子拖了地,只是刚喂完奶还没来得及整理散落的奶瓶和尿布;她不是故意当摆设,产后留下的后遗症让她稍微多做点事就浑身发软,连站久了都觉得天旋地转。可这些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她太清楚了,任何辩解在章鹏眼里都是借口。从前那个会把她的话当宝贝、会主动帮她分担家务的男人,早就像被时光吞噬了一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幻影。现在的他,眼里只有她的“没用”——不能出去工作挣钱,不能把家里打理得一尘不染,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还要让他偶尔分心“迁就”。
章鹏见她不说话,更觉得自己占了理,他踢开脚边的玩具车,径直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响。那关门声震得诗雅雨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她赶紧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眶却控制不住地发热。
为什么呢?她在心里无声地问。为什么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她做错了什么吗?是她不该选择在家带孩子,还是她不该把身体的虚弱表现出来?
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楼群亮起了点点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温暖的家。诗雅雨抱着孩子,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那些灯火上,指尖冰凉。她想起母亲,想起苏微,她们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她好的人。
母亲上周还给她打了电话,絮絮叨叨地问她身体怎么样,孩子乖不乖,让她要是累了就回娘家待几天。可诗雅雨怎么能回去?母亲身体不好,父亲又常年在外打工,她回去只会给母亲添负担。再说,章鹏也不会同意,他总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她回娘家是“丢人现眼”。
苏微倒是经常给她发消息,分享自己工作上的趣事,问她要不要一起视频。可大多时候,诗雅雨都只能匆匆回复几句“还好”“孩子睡了”就结束对话。她不敢让苏微看见自己眼下的乌青,不敢让苏微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更不敢告诉苏微,她现在的生活过得像一潭死水。苏微那么开朗那么优秀,她不想把自己的负能量传递给对方,更不想让曾经羡慕她爱情的朋友,看到她如今的狼狈。
她们的关怀就像远方的灯塔,明明看得见光,却照不进她这座孤岛的每一个角落,更渡不过横亘在中间的茫茫大海。
孩子在怀里动了动,似乎是饿了,发出细碎的哭闹声。诗雅雨强打起精神,抱着孩子起身准备去冲奶粉。刚站起来,一阵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发黑,她下意识地紧紧抱住孩子,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茶几才稳住身形。
冰凉的玻璃茶几贴着她的掌心,让她稍微找回了些力气。她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哭出声的孩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孩子柔软的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对不起,宝宝,对不起……”她哽咽着道歉,既是对吓到的孩子,也是对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慢慢挪到厨房,笨拙地冲好奶粉,又一步步挪回客厅。喂孩子喝奶的时候,她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悬空而微微发抖,后腰的疼痛再次加剧,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可她不敢停下,只能咬着牙,直到孩子喝完奶,重新在她怀里睡熟。
将孩子放进婴儿床后,诗雅雨瘫坐在藤椅上,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卧室的门一直关着,章鹏大概已经睡着了,或许还在刷着手机,完全没在意外面的动静。这个家,对他来说更像一个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忽略就忽略。
她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又看向紧闭的卧室门,再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底的呐喊再次汹涌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曾经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姑娘,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对爱情充满憧憬,对未来满怀期待。可现在呢?她被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被疼痛和指责包裹着,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当初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给章鹏吗?可那时他明明对她那么好,谁能想到婚后会变成这样?是她不够努力吗?她已经拼尽全力照顾孩子,打理家里,哪怕身体吃不消也从来没真正休息过。还是说,她天生就不配得到幸福?
这些问题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上,得不到任何答案。回应她的,只有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和胸口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喘息都觉得艰难。
她蜷缩在藤椅上,把脸埋进膝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无声地流淌,浸湿了裤子的布料,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她不敢哭出声,怕吵醒孩子,更怕引来章鹏的又一顿指责。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开了。章鹏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蜷缩在藤椅上的诗雅雨,皱了皱眉:“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装什么可怜?”
诗雅雨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些。
章鹏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又看了看婴儿床里的孩子,语气随意地说:“明天我妈要来,你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别让她又说你懒。还有,做饭的时候多做点她爱吃的红烧肉,少放辣。”
诗雅雨的心猛地一沉。章鹏的母亲一向看不惯她,每次来都会鸡蛋里挑骨头,要么嫌她家务做得不好,要么说她不会伺候男人,要么就指责她没本事生个儿子(虽然他们从没明说,但那眼神和语气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上次婆婆来,就因为她做饭慢了点,就被指着鼻子骂了半个多小时,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连个女人该做的事都做不好”。
“我……我明天可能不太舒服,能不能……”她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微弱的恳求。
“不舒服?你哪天舒服过?”章鹏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满是讥讽,“别找借口了,我妈好不容易来一次,你要是搞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回了卧室,又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诗雅雨抬起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里的光彻底暗了下去。窒息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明天又是一场硬仗,而她只能独自去面对,没有人会帮她,没有人会理解她。
她缓缓看向窗外,天空依旧漆黑一片,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这座城市那么大,人那么多,可她却觉得自己像一粒被遗忘的尘埃,孤独地悬浮着,找不到落地的地方。
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悲伤,在婴儿床里轻轻哼唧了一声。诗雅雨立刻擦干眼泪,起身走到婴儿床边,俯身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颊。
“宝宝,妈妈在,妈妈在……”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只有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和绝望,才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可这份暖意太短暂了,一旦孩子睡熟,孤独和痛苦又会卷土重来,将她彻底吞噬。
她靠在婴儿床的栏杆上,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心底的呐喊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尖锐而绝望,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听见。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
只有这座无形的孤岛,将她牢牢困住,只有无声的呐喊,在空旷的心灵里一遍遍回响,最终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只留下更深的荒芜和窒息。她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生活还会继续,可她不知道,自己这座孤岛,还要在这片绝望的海里漂浮多久,才能等到一艘真正愿意渡她上岸的船。或许,永远都等不到。这个念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底,让她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都快要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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