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得人衣袂猎猎。
郭嘉的笑声在风中散开,张扬而肆意,他扶着墙垛,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手中的琉璃杯都险些脱手飞出。
姜宇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北方,那片被曹操牢牢掌控的中原大地。他的目光,比这江水更深,比这天空更远。
“哈哈哈……曹阿瞒……这个曹阿瞒……”郭嘉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将那卷竹简又看了一遍,啧啧称奇,“主公,您这阳谋,本来是咱们搭台,请天下人看戏。结果曹操倒好,他反手就把咱们的戏台给拆了,然后自己用金丝楠木,重新搭了个更大更华丽的,还非要拉着咱们一起上去唱,告诉满座的看客,这戏,是他曹丞相监制的!”
姜宇收回目光,从郭嘉手中拿回竹简,上面那霸道雄浑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曹操本人的体温。
信上写得很简单,却也极尽机锋。
曹操说,汉王仁义,孤心甚慰。蔡中郎乃汉室大儒,其女流落胡尘,实乃国之耻辱。此事,孤亦常挂于心,只因北方形势未稳,无暇他顾。今汉王既有此心,孤岂能坐视。孤已备薄礼,并遣使者一人,与汉王使者同行,共赴匈奴,以彰我大汉君臣同心之意。另,孤已派人先行一步,告知南匈奴左贤王,大汉丞相与汉王,将共迎文姬归来。
寥寥数语,滴水不漏。
他没有拒绝,甚至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支持。他不但答应,还主动加码,送礼、派人、提前打招呼,一套流程走得行云流水,姿态做得比谁都足。
“他这是把咱们的独角戏,硬生生变成了双簧。”姜宇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他一分钱不用花,却能白得一半‘赎回文姬’的仁德美名。而且,他派了自己的人跟着,我们的使团就等于是全程在他的监视之下。这一路上,金不换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花了多少钱,都会一五一十地传回许都。”
“何止啊主公。”郭嘉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他这一手,看似是来分功劳的,实则也是在帮我们。他提前知会了匈奴人,把这次行动的规格,从‘汉王私下赎人’,拔高到了‘大汉官方交涉’的层面。左贤王就算再贪婪,也不敢轻易对两方使者动手,否则就是同时得罪您和曹操。他这是用自己的名头,给咱们的使团上了一道护身符啊。”
郭嘉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他这是在告诉您,‘你想玩,我陪你玩。你想唱戏,我给你搭台。但规矩,得按我的来。’这个人情,您是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
姜宇沉默了。
这就是曹操。一个真正的枭雄,永远不会让自己落在下风。他能屈能伸,能从任何对他不利的局面中,精准地找到为自己牟利的角度。
“那我们的计划,还照常进行吗?”姜宇问道。
“进行,为何不进行?”郭嘉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戏台大了,看客多了,才更有意思。曹操想看,就让他看个够。他以为派个人跟着就能掌控全局?他也太小看咱们‘尘风堂’了。”
郭-嘉凑到姜宇耳边,低语了几句。
姜宇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拍了拍郭嘉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立刻派人,把曹操的回信内容,用最快的速度,告知金不换。让他见机行事。”
“喏。”
……
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金不换率领的商队,已经离开了荆州地界,进入了南阳郡。
这里曾是袁术的地盘,后来归了曹操,连年的战火,让这片富庶的土地变得满目疮痍。官道两旁,随处可见荒芜的田地和废弃的村庄。
金不换骑在马上,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厚,但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着四周。他身后的车队看似杂乱,实则暗含章法,每一辆车的位置,每一个护卫的站位,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足以应对任何方向的突袭。
这日傍晚,车队在一处废弃的驿站旁安营扎寨。
篝火升起,烤肉的香气驱散了些许荒野的寒意。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护卫们瞬间警惕起来,纷纷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金不-换却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他眯着眼,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骑士,如鬼魅般出现在营地外,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一卷小小的布条,呈到了金不换面前。
金不-换展开布条,借着火光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将布条扔进火里,看着它化为灰烬。
“有意思。”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下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耐人寻味。
第二天,商队继续北上。
在穿过叶县之后,一队约莫百人的曹军骑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校尉,他身披曹军制式铠甲,手持长槊,目光如刀,在商队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奉丞相之命,特来迎接汉王使者。”那校尉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冰冷而生硬。
金不-换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他从高头大马上滚了下来,一路小跑到那校尉马前,拱手作揖,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哎呀呀,这位将军,您可真是折煞小人了!”他满脸堆笑,语气谄媚,“我们不过是一群行商的,哪里敢当‘使者’二字。丞相大人天威,我等只是奉汉王之命,为丞相大人跑腿办事,不敢居功,不敢居功啊!”
那校尉看着金不换这副市侩的嘴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但还是公事公办地出示了曹操的公文。
从此,这支曹军骑兵,便成了商队的“护卫”。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在商队两侧,名义上是护送,实际上是监视。
金不换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每日都命人好酒好肉地招待着,与那冷面校尉称兄道弟,不过三五日,便从他口中套出了不少许都的趣闻。
车队就这样,在大摇大摆的监视下,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了颍川,进入了司隶地界。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寒冷,风也变得凛冽起来。
当商队抵达并州边境的最后一座汉家关隘时,那名冷面校尉终于勒住了马。
“金掌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出了此关,便是我大汉疆域之外,匈奴人的地盘了。”校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丞相有令,我等只能送到此处。前路凶险,你好自为之。”
“多谢将军一路护送,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金不换从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校尉的手里,“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将军给兄弟们买酒喝。”
校尉掂了掂钱袋,没有拒绝,只是深深地看了金不-换一眼,仿佛想从他那张笑嘻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拨转马头,沉声道:“走!”
百余骑兵,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金不换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望着那座雄伟而孤寂的边关,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车队。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出了关,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天空高远,大地苍茫,入目所及,再无汉家村落的炊烟,只有被寒风吹得低伏的枯黄草浪。
商队的速度慢了下来,气氛也变得凝重。
“尘风堂”的精锐们脱下了伙计的伪装,换上了利于骑射的胡服,他们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散布在车队四周,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在草原上行进了足足十日,滴水未进的金不换嘴唇已经干裂,可他的精神却愈发亢奋。
终于,在第十一日的清晨,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那是由无数顶穹庐组成的巨大部落,如同草原上匍匐的一头巨兽。数不清的牛羊马匹,散落在部落周围,星星点点。
这里,就是南匈奴左贤王的王庭。
还未等商队靠近,一阵狂野的呼哨声便从四面八方响起。
数千名匈奴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部落中汹涌而出。他们呼喝着,狂笑着,在商队周围策马奔腾,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激起漫天尘土。
那股野蛮而嗜血的气息,扑面而来。
商队中的一些新晋护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脚都有些发软。
“稳住!结圆阵!”
金不换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车队迅速收拢,外围的车辆首尾相连,形成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护卫们举起盾牌,抽出了环首刀,严阵以待。
金不换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华贵的锦袍,从容地翻身下马。他没有带任何护卫,独自一人,挺着微胖的肚子,朝着那群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一名格外高大魁梧,满脸虬髯的匈奴百夫长,策马来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金不换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厚笑容,他先是对着那百夫长,用一种极为标准的汉家礼仪,深深一揖。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同样标准,甚至带着几分王庭贵族口音的匈奴语,朗声说道:
“大汉使者金不换,奉大汉丞相、汉王之命,前来拜见左贤王。这里,有丞相大人的信物,与我们汉王的信物。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冷面校尉临别时交给他的,刻着曹操私人印记的令牌。
而另一样,则是一块通体晶莹剔透,在晨光下散发着七彩光芒的……玻璃。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三国:争霸江山美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