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周王府被抄没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短短几天就传遍了天下。
北平,这个大明北疆的重镇,此刻就像是一个被捂住了盖子的火药桶,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早已是暗流涌动。
燕王府的后花园里,枯叶满地。
自从燕王“疯了”以后,这偌大的王府就显得格外萧条,下人们走起路来都还是踮着脚尖,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惊扰了那位喜怒无常的主子,或者惹来外面那些整日监视的锦衣卫的怀疑。
深夜,一座不起眼的假山内部。
这里原本是一处用来存放冰块的冰窖,如今却被改造成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厚重的石门隔绝了一切声响,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在跳动。
朱棣端坐在唯一的太师椅上。
此刻的他,并没有外面那种疯癫痴傻的模样。虽然身上依旧穿着那件为了装病而特意弄旧、甚至带着馊味的棉袍,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怒火,仿佛能把这满屋子的空气都点燃。
“咔嚓。”
他手里那个平日里最喜欢的紫砂茶杯,被生生捏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混合着碎瓷片扎进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阴冷的地砖上。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老五……也被抓了?”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一头受伤的孤狼在低吼。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身黑衣的姚广孝。这个从不离手念珠的老和尚,此刻也没了往日的淡定。他看着朱棣流血的手,叹了口气,并没有劝阻,只是从怀里掏出那份刚刚通过地下渠道送进来的加急密报。
“是的,王爷。三天前的子夜,李景隆带着五千精骑突袭开封。周王殿下……在府中被当场锁拿,连同家眷、那一本没写完的书,还有王府这几十年的积蓄,全都被抄没了。”
姚广孝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像是有千斤重,“现在人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听说……因为一两句口角,王妃还挨了锦衣卫的打。”
“啪!”
朱棣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那实木的桌案竟被拍出了一道裂纹。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嚯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密室里来回走动,像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那是老五啊!他从小就胆子小,就喜欢侍弄个花花草草,连只鸡都不敢杀!他能造什么反?啊?父皇他就真的忍心……真的忍心下得去这个手吗!”
“就为了那几个臭钱?就为了填那个无底洞?”
朱棣红着眼睛,那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们兄弟几个,大哥走了,那是没办法;老二老三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关系也就那样;唯独这个老五,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四哥四哥。
现在,这把屠刀,已经砍到了他最亲的人头上。
“王爷,息怒。”
姚广孝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走上前,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帮朱棣包扎手上的伤口,“这把刀既然已经砍下来了,那就不会停。周王殿下,只不过是个开始。也是……也是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给您的一道试题。”
“试题?”朱棣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他。
“对,试题。”
姚广孝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刚刚从外面截获的、张昺发给南京的奏报草稿(当然是假的,或者是通过内线抄录的),放在桌上。
“周王是您同胞兄弟,手足情深。若是寻常人,听到弟弟被抓,必然是如焚五内,要么上疏求情,要么破口大骂。这才是人之常情。”
“但是……”
姚广孝指了指那张纸,“如果您现在还是那个疯子,那么一个疯子,听到这种消息,应该是什么反应呢?”
朱棣愣住了。
他看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张昺这几日的观察记录,甚至预测了燕王得知周王被抓后可能会有的几种“失控”反应。
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流了下来。
这是一场局。
一场专门针对他的局。
周王被抓,不仅是为了钱,更是一只有毒的饵。他们在等着他上钩,等着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属于“正常人”的情感。只要他表现出一点点悲伤、愤怒或者是理智,那么下一个被五花大绑押解进京的,就是他朱棣!
“好狠的心啊……”
朱棣颓然坐回椅子上,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深的悲凉所取代,“拿老五的命来试探我……这就是帝王家吗?”
“王爷,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姚广孝的声音变得冷酷,“张昺和谢贵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他们带着圣旨,说是来通报周王案情,实则是来给您这最后一击。您若是过不去这一关,那不仅周王救不了,您这燕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也全都要交代在这儿!”
“哪怕心里在滴血,您脸上也得给我笑出来!”
“笑……”
朱棣慢慢抬起头,那张刚毅的脸上,肌肉在微微抽搐。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胡茬、眼神阴鸷的自己,突然嘴角上扬,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扭曲的笑容。
“好……本王笑给他们看。本王要让他们看看,这这世上,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
一刻钟后。燕王寝殿,暖阁。
张昺和谢贵带着几名心腹锦衣卫,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这一次,他们连通报都省了。手里的圣旨直接展开,甚至那只按在刀柄上的手都忘了放下。
“燕王殿下,接旨吧。”
张昺看了一眼依旧裹着棉被缩在床脚的朱棣,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与怀疑,“这可是关于您亲弟弟周王殿下的好消息。”
他特意加重了“亲弟弟”三个字。
然而,床上的朱棣仿佛根本没听见。他正如姚广孝所“导演”的那样,手里抓着一只死老鼠(不知道从哪抓来的),正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给老鼠“梳毛”,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小调。
“殿下!”
张昺提高声音,不耐烦地走上前,“周王朱橚,意图谋反,已被朝廷锁拿治罪!全家抄没!您作为兄长,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谢贵在旁边死死盯着朱棣的脸,哪怕是一个细微的眼神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朱棣的手停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下一秒,他抬起头,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空洞、涣散,没有任何焦距,像是一口干涸了多年的枯井。
“周……粥?”
他歪着头,傻乎乎地看着张昺,突然露出一个痴傻的笑,“粥好喝……我要喝粥!这耗子不喝粥,它不听话!”
说着,他猛的一把将那只死老鼠扔向张昺。
“啪!”
死老鼠不仅臭,还带着点血水,直直地砸在张昺官袍的胸口上,留下一摊恶心的污渍。
“混账!”
张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大怒,本能地想要拔刀。但他忍住了,他抹了一把胸口的污渍,恶狠狠地盯着朱棣,“王爷,装傻也得有个限度。那是你亲弟弟!全家都要下大狱了!你就不心疼?”
“疼?”
朱棣听到这个字,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
他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在地上乱蹦,“疼好啊!疼才暖和!这里太冷了……太冷了!我要暖和!”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就像一头受惊的野猪,一头撞向了暖阁中央那个用来取暖的大火盆。
“轰!”
一声巨响。
那个沉重的铜火盆被他这一撞,直接翻倒在地。里面那些烧得通红的木炭,瞬间像烟花一样炸开,滚得满地都是。
火星子溅到了地毯上,又烧着了旁边的帷幔。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干燥的暖阁里就腾起了一股人高的火苗!
和黑烟一同升起的,是皮肉被烫焦的滋滋声和一股焦臭味。
“啊!”
朱棣一屁股坐在那堆滚烫的木炭边上,手里还抓着一块烧红的炭火,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反而对着那窜起来的火苗拍手大笑。
“哈哈哈哈!火!大火!”
他的胡子被燎着了一半,脸上全是黑灰,眼泪被烟熏得直流,但那笑声却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正如我意!正如我意啊!暖和!终于暖和了!老五……老五你也来烤火啊!这儿有好大的火!”
那一刻,火光映照在他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看着比厉鬼还要恐怖几分。
“疯了……这真他娘的是疯了!”
谢贵原本一直按着刀的手,此刻也不自觉地松开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火海里狂笑自残的男人,从头凉到了脚。
这哪里是一个想造反的枭雄?
这分明就是一个彻底失心疯的废人!
“大人!快救火啊!要是真烧死了,咱们也没法交代!”
旁边的锦衣卫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
张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快把屋顶点着的火势,又看了看那个还在火里打滚喊着“暖和”的朱棣,狠狠唾了一口唾沫。
“真他娘的晦气!”
他一挥手,“救人!把这个疯子拖出来!别让他死了!”
几个锦衣卫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把拼命反抗、还要往火里钻的朱棣给架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院子里。
朱棣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的棉袍被烧了好几个大洞,手上也被烫起了大燎泡。
但他还在笑。
直到张昺他们带着一脸嫌恶和失望走了,直到院子里只剩下自己人。
那笑声才戛然而止。
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他满是黑灰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滴进了北平那干裂的泥土里。
老五,四哥对不起你。
但这把火,才刚刚开始烧。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洪武末年:我,蓝玉,屠龙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