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料到,这团火会哭。
那本浸透了祝九鸦心血与魂魄的手记,在火焰中没有卷曲,没有化为灰烬,反而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发出“滋啦——”的尖啸,尾音带着金属过热时特有的高频震颤,耳膜随之微微发麻,喉头泛起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火盆里,橘黄的火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中撕开,一缕惨绿色的鬼火“腾”地一下窜起半尺高,像一朵盛开的毒花——花瓣边缘流淌着液态磷光般的幽绿冷焰,映得许墨手背汗毛根根泛起细小的冰粒,指尖却灼烫得仿佛贴上了烧红的铜片。
那绿光阴冷刺骨,瞬间抽干了屋内的暖意,连墙角那只打盹的肥硕耗子都惊得吱吱乱叫,一头扎进了墙洞深处;鼠尾扫过青砖的窸窣声、爪尖刮擦土坯墙的“沙沙”声,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道里刮擦。
紧接着,那尖啸声变了调。
不再是简单的燃烧声,而是一种刮擦,一种撕裂。
那声音,像用指甲盖狠狠抓挠着粗糙的门板,又像用钝刀子来回锯着骨头,一下,又一下,尖利得能钻进人的牙缝里,激起一阵从后槽牙窜上天灵盖的酸麻;更深处,还混着一种低频嗡鸣,仿佛无数细针正同步刺入鼓膜内侧,太阳穴突突跳动,舌根泛起苦胆汁的涩味。
手记在鬼火中剧烈震颤,纸页非但没被烧毁,反而根根竖起,像一只濒死的刺猬炸开了满身的硬刺——每一页边缘都泛出暗红血丝般的灼痕,散发出微弱却执拗的、类似陈年铁锈混着檀香灰的腥甜气息。
许墨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他浑身的血仿佛瞬间冻结,手脚冰凉,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皮肤表面浮起一层细密鸡皮疙瘩,指尖却因紧攥桌沿而渗出黏腻冷汗,掌心木纹的粗粝感深深硌进皮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本手记,他亲眼看着祝九鸦用自己的血一笔一划写下,又用她的骨灰封缄。
它承载了她一生的执念、杀伐与不甘。
它生出了“灵”。
它不甘心就这么被遗忘,不甘心被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抹去全部的存在。
它要借着这火,冲破他设下的血咒,向这人间,发出最后一声不屈的嘶吼!
“砰!砰!砰!”
就在这时,那扇刚关上不久的破门被砸得山响,木屑簌簌震落,门轴发出濒死的呻吟——朽木纤维断裂的“咔嚓”声、铁钉松动的“咯噔”轻响,裹在撞击声里直往人耳蜗里钻。
“许先生!开门!你没事吧?我伞落下了……你屋里这是什么动静?!”
是裴元!
这书呆子居然回来了!
许墨的心脏猛地一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胸腔里那颗心擂鼓般撞着肋骨,震得他左耳嗡嗡作响,连自己吞咽口水的“咕咚”声都异常清晰。
他能清晰地听到裴元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板上,那只手犹豫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发力,试图推开门栓——指节叩击桐木门板的“笃、笃”闷响,掌心汗湿的黏滞摩擦声,还有布鞋底在泥地上碾转的细微“沙沙”。
门栓在巨大的外力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来不及了!
一旦被裴元看到这地狱般的景象,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瞬间化为泡影!
那一瞬间,许墨的脑子清明到了极点。
他眼角余光扫到桌角那坛没喝完的劣质烧刀子,那是他用来提神醒脑的,酒味冲得能熏死苍蝇——坛口敞开处蒸腾着刺鼻的乙醇烈气,混着谷物发酵过度的微酸馊味,一吸气,鼻腔内壁便火辣辣地发疼。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酒坛,也顾不上呛鼻的酒气,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食道内壁被灼得发烫,舌面麻得失去知觉,只余下浓烈的苦涩回甘在齿缝间弥漫。
“噗——!”
他含着酒,猛地朝火盆喷去。
大片的酒雾在空中炸开,瞬间被绿色的鬼火点燃,“呼”地一声,火势暴涨——灼浪扑面而来,睫毛蜷曲的焦糊味抢先钻进鼻腔,眼皮被热风掀得微微颤抖。
借着这短暂的、酒雾形成的屏障,他另一只手闪电般从袖中抖出一把早已备好的粉末——那是他为了应对突发状况,特意从城西药铺买来的硫磺与镁粉,原本是打算用来伪造“仙人显灵”的戏法。
粉末被他一把扬进暴涨的火焰中。
下一秒,屋内爆发出太阳般耀眼的白光!
那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眼前只剩下一片惨白,视网膜上残留着跳跃的紫黑色残影,泪水不受控地涌出,咸涩地滑过嘴角。
紧接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臭鸡蛋(硫磺)、烧红铁皮(镁粉氧化)和烂海带(硝烟中夹杂的微量有机杂质)的硝烟味,轰然炸开,瞬间塞满了整个屋子——吸入第一口,喉管便剧烈收缩,引发本能的干呕反射。
“轰!”
化学反应产生的剧烈高温,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那团惨绿色的鬼火上。
鬼火哀鸣一声,被这股粗暴的力量瞬间冲散、吞噬,连同那刺耳的尖啸,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余温舔舐脸颊,留下干燥紧绷的灼烫感。
“砰!”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栓被撞断,裴元踉跄着冲了进来。
“咳……咳咳咳!”
迎面而来的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烟尘颗粒刮擦气管的痒意深入肺叶,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砂纸磨砺般的粗粝感。
他眯着眼,使劲挥着手扇去眼前的白烟——掌风带起的微尘拂过眼皮,刺痒难耐。
只见屋子中央,许墨正拿着一块湿抹布,手忙脚乱地扑打着火盆周围溅出来的几点火星,整个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那身干净的长衫被燎了几个黑洞,头发也烧焦了一小撮,正散发着蛋白质烧糊特有的、微甜带腥的焦臭味,混在硝烟里,形成一种令人反胃的复合恶臭。
那诡异的尖叫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木炭“噼里啪啦”的正常燃烧声,以及满屋子过年放完炮仗后的呛人硝烟味——硫磺的酸腐、木灰的微苦、还有尚未散尽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烤焦鱼鳃的腥甜。
“咳咳……他娘的黑心商贩!”许墨一边咳嗽,一边破口大骂,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说好的上等磷粉,结果里面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差点把老子房子点了!”
他看到裴元,像是找到了倒苦水的对象,指着那还在冒烟的火盆,一脸晦气地抱怨:“裴大人你来得正好,帮我评评理!我这不寻思着……咳咳……为了把话本里那‘鬼火’的效果写逼真点嘛,就买了点磷粉和鱼骨粉,想在草稿纸上试试效果……结果就炸了!”
说着,他从火盆里小心翼翼地夹出一块烧得焦黑、蜷曲的东西,凑到裴元鼻子底下。
“你闻闻!这烤鱼味儿,都快赶上城南刘寡妇的烧烤摊了!”
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直冲脑门——焦糊鱼皮的油脂香、内脏微腐的氨味、还有炭火炙烤下蛋白质裂解出的、类似烧焦羽毛的辛辣气息,三重气味层层叠叠,蛮横地挤占所有嗅觉通道。
裴元下意识后退一步,定睛看去,那焦黑的玩意儿在火光下还泛着油光,确实是一股子死鱼被烤焦了的味道。
他再环视四周,地上到处是打翻的瓶瓶罐罐,散落的各色粉末,还有一本被烧掉半边的《炼丹术入门·戏法篇》,整个现场,活脱脱就是一个走火入魔的炼金术士留下的烂摊子。
裴元心中刚刚燃起的那一点怀疑,就像被一泡尿精准地浇灭了。
神异?
鬼火?
全是狗屁!
这姓许的,根本就是个为了写书、为了追求那些狗屁的“真实感”,不惜在自己屋里玩火药的疯子!
裴元看着许墨那张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后那点关于传奇的幻想,彻底碎成了渣。
他默默地走到墙角,捡起自己那把油纸伞,一声没吭。
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可他刚转过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裴元猛地回头,只见许墨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后脑勺重重磕在了桌角上。
那双原本还闪烁着狡黠与后怕的眼睛,此刻却紧紧闭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甚至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青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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