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没动,他只是举着手里那团黏糊糊的面团,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他猛地往前一步,把那团面糊怼到了许墨鼻子底下,眼底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发现了最后真相的光芒。
“但是,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这团用来做‘午饭’的面团里……会有真正的、腥甜的人血味?”
许墨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没想到这书呆子的鼻子比狗还灵。
那不是他的血。
那是祝九鸦留在手记里的血,是巫术仪式的一部分。
为了在烧毁手记时彻底抹去它的灵性,他必须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子,用江湖戏法中的吞剑术道具(面团)作为掩护,再配合硫磺镁粉制造的爆炸,才能将那股巫术力量彻底冲散。
可这味道,居然被裴元闻出来了。
许墨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个解释在脑中闪过,又被一一否决。
说漏嘴了?不行。
继续编?这书呆子已经起了疑心,任何谎言都可能被他抓住破绽。
就在这一瞬间,许墨感到喉咙一阵剧烈的灼痛,像是被灌了一口烧红的铁水。
紧接着,那股混着硫磺和焦臭的烟气仿佛在他肺里活了过来,化作无数只冰冷的小手,死死掐住了他的气管。
——硫磺镁粉烧灼的高温,恰是解开封印的最后一把火,将百年怨息蒸腾为可见的灰雾,专噬施术者血脉。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
裴元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在他眼中迅速拉长、腐烂,眼眶里流出黑色的脓血,牙齿变得尖利,嘴角咧到耳根,冲他发出无声的嘶吼。
是“致幻”。
那本手记最后的诅咒。
——他忽然听见她临终前在密室喘息的声音,像锈刀刮过青砖:
“手记本身就是一个封印……一旦毁它,怨魂便如无头苍蝇,扑向最近的活物。”
那些当年惨死在京城、被祝九鸦亲手镇压的恶鬼,此刻正借着裴元的身体,张牙舞爪地向他索命。
“还我命来……”
“骗子……你这个骗子……”
“祝九鸦死了,该轮到你了……”
幻听和幻象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理智。
许墨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淬了黑狗血的匕首。
匕首鞘口,一星黑血正沿着铜箍蜿蜒爬行,像条活过来的蚯蚓——它认出了主人血脉里翻涌的怨息。
他指尖触到冰凉的鞘身,却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颤。
他几乎控制不住拔刀的冲动。
不行!
一旦动手,前功尽弃!
只要他在这里动用任何一丝属于“靖夜司”的手段,那些潜伏在暗处的旧部会立刻察觉到异动。
到时候,祝九鸦用命换来的“被遗忘”,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剧痛,他需要剧痛来保持清醒!
许墨猛地一咬舌尖。
“噗!”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尖锐的刺痛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让他暂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必须给这即将到来的失控,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一个……疯子的借口。
“啊——!”
许墨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推开身前的裴元,踉跄着后退几步,狠狠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哗啦——!”
满架子的手稿、书籍、道具,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他淹没。
裴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退三步,一脸错愕。
只见许墨从那堆废纸里挣扎着爬起来,手里抓起大把大把的稿纸,像个疯子一样抛向空中。
“哈哈哈哈!飞吧!都飞吧!”
他手舞足蹈,在满屋飞舞的纸屑中旋转、跳跃,嘴里大声朗诵着荒诞不经的台词:
“……骨为舟,血为桨,三更渡魂过忘川……祝九鸦!你听到了吗?你的船来了!”
他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演一出只有他一个演员的独角戏。
裴元呆立在原地,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懵了。
那个刚才还冷静淡漠、用一滩面糊就戳破了他所有幻想的许墨,此刻却像个在垃圾堆里打滚的小丑。
许墨猛地停下,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神情专注而虔诚。
片刻后,他换了一副女人的嗓音,尖利而戏谑:“许骗子,我的船,是用你的骨头做的吗?”
说完,他又变回自己的声音,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搓着手,点头哈腰:“姑奶奶您说笑了,小的这点贱骨头,哪配给您当船桨啊……”
一人分饰两角,神情疯癫,活脱脱一个写书写到精神分裂的疯子。
裴元看着在满地纸屑中时哭时笑的许墨,心中那点残存的怀疑,被一股巨大的悲哀所取代。
他明白了。
都明白了。
裴元的目光,死死钉在许墨左手小指——那里,一道早已结痂的旧疤,正缓缓渗出暗红血珠,形状,与祝九鸦墓碑上拓下的朱砂印一模一样。
什么人血味,什么神异,都是假的。
许墨,这个可怜的写书人,因为长期沉溺于编造那些虚假的怪谈,心智已经彻底混乱,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他把自己活成了自己笔下的角色。
这更加印证了之前的结论:所谓的大巫传说,不过是一个疯子脑海中光怪陆离的臆想。
是自己,硬要把一个疯子的呓语,当成了被埋葬的史诗。
可笑,又可悲。
许墨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扑倒在地,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些怨魂一点点啃食,每一寸皮肤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又痒又痛。
他快撑不住了。
许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身,眼神空洞地看向门口那个还未离去的、模糊的身影。
他用一种极其虚弱又绝望的语气,喃喃地说道:
“裴大人……这世上……太无趣了……所以我……才造了那么多鬼……”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别信……千万……别信。”
说完,他头一歪,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彻底“昏死”过去。
裴元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蜷缩在垃圾堆里的可怜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默默地将散落一地的窗板重新装好,又捡起一件破旧的外衫,轻轻盖在了许墨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先生,好自为之。”
随着那扇破门被轻轻带上,裴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几息之后。
地上的许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疯癫、空洞的眸子里,此刻疯癫褪尽,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清明,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赢了。
可那胜利的滋味,竟比舌尖的血还要腥冷。
用一场自导自演的疯癫,彻底埋葬了最后一个知情人心中那点名为“真相”的火苗。
从此,世间再无人会追寻祝九鸦的痕迹。
她,终于可以安息了。
许墨撑着酸软的身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视觉**:灰白雨幕如纱漫卷,街巷轮廓在水汽里洇开,青砖泛着湿漉漉的幽光,远处屋檐垂落的雨线被风斜扯成银亮的蛛丝;
**听觉**:雨声淅沥绵密,夹着断续的“嗒…嗒…嗒”檐滴,每一声都像钝器轻叩耳骨;巷口忽有枯枝折裂的脆响,随即被水声吞没;
**触觉**: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额角滚烫处骤然一激,沁出细密冷汗;雨丝斜刺入窗缝,打在手背上,微凉、微痒,带着泥土翻浆与朽木霉变的腥气;
**嗅觉**:铁锈味未散,混着硫磺余烬的焦苦、窗缝渗入的潮湿苔藓气,以及外衫覆身时拂过鼻尖的、陈年墨汁与干涸血渍交织的微腥;
**味觉**:喉间仍滞留铁锈般的苦涩,舌尖伤口随心跳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出细密麻痛,像有细砂在创口里缓慢滚动。
而脚下散落的纸页边缘锋利如刃,蹭过脚踝,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那触感,既真实,又像某种迟来的、来自纸背的诘问。
他看着街角那个撑着伞、落寞远去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许墨关上窗,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都结束了……”
他轻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为一场盛大的落幕奏起的哀乐。
而这间破败的屋子,连同它所有的秘密,都将被这场秋雨彻底洗刷、封存,静静等待下一个冬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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