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猎场漫着霜气,枯黄的草叶在马蹄下沙沙作响。我勒住缰绳时,蛮虎正笨拙地调整着马鞍上的玄甲系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个刚满十七岁的少年继承了他兄长蛮牛的职位,也继承了那身明显不合身的护卫甲胄——肩甲边缘还留着去年蛮族叛乱时的刀痕,护心镜上的裂痕被工匠勉强敲平,却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某种无声的传承。
陛下,都备妥了。他瓮声瓮气地禀报,左手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虎头腰牌。那是蛮牛的遗物,边角被常年握持磨得光滑温润。
我注意到他右手缠着新的布条,昨夜试穿甲胄时被旧甲的毛刺划破了掌心,太医要上药,这孩子却红着脸摆手说小伤不碍事,活脱脱是他兄长当年的模样。猎场深处传来号角声,随行的禁军统领低声提醒:陛下,按礼制该由侍卫先行探路。
蛮虎立刻挺直脊背,像株骤然拔节的青松:俺去!话音未落已翻身上马,枣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他却稳稳坐于鞍上,左手紧攥缰绳,右手按在刀柄上——那把蛮牛用了十年的厚背长刀,此刻正随着少年的动作微微颤动。
我望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蛮牛也是这样守在我身后。那天在断魂崖围剿天魔残部,一支淬毒的骨箭破空而来,蛮牛那铁塔般的身躯轰然挡在我面前,箭簇穿透他胸膛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他倒下前最后一句话是陛下快走,血沫从嘴角涌出,却还试图咧嘴笑一笑,像往常那样露出憨厚的表情。陛下,蛮虎这孩子......雷啸天策马靠近,狼系将领敏锐的目光扫过少年远去的方向,比他兄长当年更莽撞些。但也更懂得观察。
我淡淡回应。方才经过峡谷时,蛮虎三次勒马查看两侧山壁,虽然动作生疏,却准确记住了昨夜侍卫营标记的三处险地。
这孩子在蛮牛死后独自守在侍卫营,把兄长的执勤笔记抄了整整三大本,连我十年前微服私访时偏爱住哪家客栈都记得清清楚楚。午时的阳光穿透云层,猎场中央的空地腾起袅袅炊烟。蛮虎正蹲在篝火旁烤野兔,油脂滴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
他显然没什么烹饪经验,兔肉烤得外焦里生,却固执地要把最肥的后腿撕给我:陛下,俺兄长说这个部位最补。肉香混着焦糊味飘来,我接过兔肉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西北方的灌木丛有异动——那抹草色与周围环境有微妙的色差,像被人刻意拨动过。蛮虎。我声音未变,右手已按在腰间佩剑上。
少年几乎是本能地弹起,手中的烤兔串掉在地上。他甚至没看清威胁来自何方,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原始的反应——横身挡在我面前,厚重的玄甲撞得我手臂微微一麻。这个动作与三年前断魂崖上蛮牛的姿态如出一辙,连微微弓起的背脊弧度都分毫不差。破空声是在第二息响起的。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来,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了剧毒。蛮虎的反应比我预料的更快,他竟直接用左肩硬生生撞开我的同时,右手抽出长刀劈向箭雨。刀锋精准地格开了两支弩箭,第三支却擦着刀面,深深钉进他的肩胛。
少年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玄甲被箭簇撕裂的地方迅速洇开深色血花。刺客趁乱从灌木丛冲出,手中短刀闪着寒光直扑我的面门。我旋身避开时,看见蛮虎正用牙齿咬着箭杆向外拔——那支三寸长的弩箭穿透了肩胛,箭头从后背透出,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硬生生将箭簇连根扯出。
狗贼!蛮虎的怒吼带着哭腔,血沫混着碎牙从嘴角溢出。他竟拖着伤躯扑向刺客,用没受伤的右臂死死锁住对方咽喉,直到禁军冲上来将刺客制服,少年的手指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指节深陷刺客脖颈的皮肉里。
太医为蛮虎处理伤口时,这孩子始终咬着牙不肯哼一声。箭簇上的倒钩带起大片血肉,他却盯着我腰间的虎头腰牌发呆,忽然冒出一句:陛下,俺......没给兄长丢脸。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却大颗大颗砸在甲胄上,溅起细小的血珠。我蹲下身,用匕首割开他右臂的衣袖。
少年上臂有两道尚未愈合的伤疤,交错成十字形,是上周演练时为了保护侍卫长故意挨的军棍。蛮牛当年也有类似的伤疤,是在平定西疆叛乱时留下的。熊系护卫的血脉里,似乎流淌着用身躯筑墙的本能。
这是蛮牛的虎头令。我解下腰间的令牌塞进他掌心,令牌上还留着我的体温,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熊卫。少年的手指猛地收紧,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只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夕阳西下时,蛮虎背着新领的玄甲跟在我身后。甲胄内衬绣着暗金色的熊纹,是我特意让尚服局赶制的。路过侍卫营时,我听见他低声对兄长的灵位说话:哥,俺今日护住陛下了。
风卷起他的话音,混着猎场的草木清香飘向远方,像某种庄重的誓言,在暮色中缓缓沉淀。回到皇城时,冷月心的密探呈上密报:三名刺客来自南国余孽,箭镞上的毒药与三年前蛮牛中的毒同源。
我将密报投入烛火,看着字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烬。蛮虎此刻正在偏殿昏睡,太医说这孩子失血过多,却硬是撑着不肯倒下,直到确认我安全返回才晕厥过去。窗外的月光落在龙椅扶手上,映出三道浅浅的刻痕——那是蛮牛生前执勤时,为了不让刀柄磨损龙椅留下的印记。
如今蛮虎接替兄长的位置,每日擦拭扶手时总会对着那三道刻痕发呆,然后更加用力地擦拭,仿佛要把兄长的痕迹刻进自己的骨血里。我想起蛮牛临终前的笑容,又想起蛮虎挡在我身前时颤抖的背影。
这对兄弟就像猎场深处的古松,沉默地扎根在土地里,用最笨拙也最坚定的方式守护着一方天地。或许这就是熊系血脉的宿命——不求显赫功勋,只为在需要的时刻,化作最坚实的屏障,用身躯与热血,诠释何为忠诚。夜渐深时,蛮虎的鼾声从偏殿传来,粗重却安稳。
我望着窗外的星空,忽然明白为何熊系护卫能在九域战乱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他们没有狐系的狡黠,没有狼系的锋芒,却有着最朴素也最伟大的信念——用生命践行承诺,用血肉守护家国。就像此刻睡梦中还紧攥虎头令的少年,用他尚未完全成熟的肩膀,扛起了兄长未竟的使命。
晨光再次照亮皇城时,我看见蛮虎已穿戴整齐守在殿外,肩胛的伤口渗出血迹染红了绷带,他却挺直腰杆,像株迎着朝阳生长的青松。玄甲上的熊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某种沉睡的图腾正在少年身上苏醒,将那份属于熊卫的忠诚与勇毅,永远镌刻在九域大地的记忆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九域雄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