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我(凌苍)将狼毫悬在明黄奏章上,余光却落在阶下那排垂首侍立的太傅人选上。
御案上堆叠的荐书足有三尺高,从皓首穷经的宿儒到战功赫赫的老将,无一不是朝野推崇的国之柱石。
可当我的目光掠过殿外那株新抽嫩芽的古柏时,指尖的狼毫突然顿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云游子背着药篓踏雪而来的身影,竟与眼前这些峨冠博带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陛下,墨尘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御史大夫周显博精通礼法,前朝太子太傅正是此人高徒——不必。
我将狼毫搁在砚台上,墨滴在奏章上晕开小小的墨梅。蛮虎昨日换药时咬紧牙关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道穿透肩胛的箭伤让我突然惊觉,这深宫高墙里豢养的不仅是未来的君主,更是温室里的稚苗。
我推开龙椅起身,玄色龙袍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摆驾城郊竹林居。墨尘的狐狸眼闪过一丝讶异,却立刻躬身应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放着满朝文武不用,偏偏要去请那个二十年不踏足朝堂的江湖侠客。
可只有我记得,当年柳如玉染了时疫,是云游子背着半篓草药翻了三座雪山;蛮族入侵北境时,是他带着三百义士死守雁门关,城破后却只取走敌军帅旗上的一缕红缨作纪念。这样的人,才配教出真正心怀苍生的君主。
竹林居的竹篱笆爬满了牵牛花,我亲手推开柴门时,正看见云游子蹲在药圃里给幼苗搭支架。他鬓角的白发比三年前更多了些,粗布青衫上还沾着泥点,听见动静转头看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在触及我龙纹靴时微微一凝。
陛下怎的有空光临寒舍?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竹杖随意靠在梅树下,莫不是又想讨我那坛醉仙酿?我示意蛮虎和随侍的禁卫守在篱笆外,独自踏上青石板小径:此次前来,是想请先生出山。竹影筛下的光斑在云游子脸上晃动,他弯腰继续侍弄药苗,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散漫:老朽这把骨头,怕是经不起金銮殿的地砖硌得慌。
先生可知东宫太子?我蹲下身,看着他指间那株被狂风折断又重新抽出新芽的黄芩,烨儿自小体弱,去年那场急病后更是终日沉默。太医说他脉息紊乱,是心结难开。云游子的动作顿了顿,竹杖头无意识地在泥地里画着圈:陛下是想让老朽教太子强身健体?不。
我从袖中取出一卷素笺,上面是烨儿昨夜偷偷画的画——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长剑,背景是连绵的雪山和逃难的百姓。先生当年在雁门关对我言:剑锋所向,当是护佑而非杀伐。如今九域初定,朕要烨儿学的不是帝王术,是如何做个心怀仁善的人。竹影突然静止,云游子转过身时,我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
他拾起那卷画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拂过画上小人的脸:二十年前陛下也是这般年纪,拿着断剑问老朽为何不杀降兵。他将画笺递还给我,竹杖笃笃地敲着青石板:可帝王之路,从来都是白骨铺就——正因如此,朕才要他学。我起身时龙袍扫过药圃,惊起两只彩蝶。
远处传来蛮虎压抑的咳嗽声,那是他昨日护驾时被箭矢震伤的肺腑还未痊愈。先生可知蛮虎?他兄长蛮牛为护朕而死,临终前说熊系儿郎,生当护主。可朕宁愿他们能为自己而活。我望着云游子身后那片青翠的竹林,烨儿需要知道,他未来要守护的,不是冰冷的龙椅,是这些会开花的药苗,是篱笆外那些等着安居乐业的百姓。
云游子沉默地看着我,竹杖尖在青石板上刻出浅浅的痕迹。山风穿过竹林带来松涛阵阵,恍惚间竟像是当年雁门关的号角声。良久,他突然朗声大笑,震落了竹梢的晨露:好一个为九域培养未来君主!陛下这顶高帽,老朽怕是不接也得接了。
他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抛给我,不过老朽有三不教:不教权谋术数,不教帝王心术,不教趋炎附势。我稳稳接住酒葫芦,仰头饮下一大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熟悉的草药清香。
朕只要他学先生的三样东西:仁者爱人之心,防身护己之术,淡泊名利之志。当云游子跟着我踏入东宫时,烨儿正缩在窗边的软榻上临摹《兰亭序》。看见我们进来,他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颤,墨点在宣纸上晕成了乌云。
蛮虎刚要上前通报,却被云游子用竹杖拦住。老侠客径直走到书案前,拿起烨儿的临摹本端详片刻:字是好字,只是笔锋怯了。
烨儿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苍白的小脸埋得更低。我想起太医说的心脉郁结,正想开口劝慰,却见云游子突然将竹杖横在案上:太子可知这竹杖有何用处?烨儿怯生生地摇头,云游子突然抓起他的小手按在竹杖上:这头可以拄地,这头可以打狼,中间空心还能装酒。最要紧的是——他手腕一翻,竹杖地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刃,关键时刻能护着自己想护的人。
烨儿的眼睛倏地睁大,苍白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血色。云游子将短刃重新藏回竹杖,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论语》:今日我们不学君君臣臣,先学仁者爱人他翻开书页时,我看见扉页上有一行小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那是二十年前我送他的临别赠言。
三个月后的清晨,我站在观星台的飞檐下,看着练武场上那抹小小的身影。烨儿穿着劲装,正跟着云游子练习基础剑法。他的动作还有些笨拙,但一招一式都学得格外认真,额角的汗珠在朝阳下闪着光,再也不见往日的怯懦。云游子突然一个虚晃,木剑落地,烨儿却没有趁机进攻,反而收剑跑过去扶住他:先生小心!老侠客朗声大笑,摸了摸烨儿的头:这就对了,剑是用来护人,不是用来伤人的。
他转头朝观星台看来,隔着百丈距离,我似乎看见他遥遥举杯。晨光中,烨儿突然朝我的方向望来,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惶恐,那双曾盛满怯懦的眼睛里,正燃着一簇名为的火苗。
蛮虎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粗粝的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上:陛下,该上朝了。我望着练武场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突然想起昨夜云游子送来的信笺,上面只有八个字:仁者无敌,剑胆琴心。龙袍被晨风掀起时,我听见自己轻声说:告诉墨尘,传朕旨意,即日起东宫增设武学课程。观星台下的青铜漏刻滴答作响,远处传来早朝的钟声。
我知道,九域的未来正在这片晨光里,随着木剑碰撞的脆响,一点点淬炼成形。而那个曾经躲在软榻上发抖的孩子,终将在云游子的教导下,长成能为万民遮风挡雨的参天古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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