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的阴影终于被甩在身后,但队伍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幸存者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心和更加稀少的行囊,沉默地行走在相对平坦一些的丘陵地带。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伤者的压抑呻吟,以及偶尔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恐惧和绝望,如同附骨之疽,并未随着离开险地而消散,反而在死寂中发酵、膨胀。
傍晚宿营时,这种压抑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人们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现在燃料也越发难寻,所有人眼神空洞,咀嚼着官差分发下来的、比以往更加稀薄的食物,如同嚼蜡。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是苏家的一个远房堂叔,名叫苏明礼,他儿子在之前的匪患中为了保护他,被匪徒砍死了,尸体草草埋在了“鬼见愁”。他红着眼眶,猛地将手里的破碗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苏明礼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激动,“跟着官差,就是等死!这次是‘鬼见愁’,下次呢?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龙潭虎穴?我们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伤的伤,还能经得起几次折腾?”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涟漪。
另一个失去了妻子的汉子也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明礼叔说得对!这次是我们命大,下次呢?官差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按时把人送到地方!我们就是他们路上的累赘!”
“是啊!与其跟着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还不如……还不如我们自己走!”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却难掩激动,“咱们偷偷离开队伍,找个山旮旯躲起来,开荒种地,总比被送到那鸟不拉屎的北疆等死强!”
“逃籍?”有人惊呼,声音带着恐惧,“那可是大罪!被抓住了要杀头的!”
“杀头?留在这里就能活吗?”苏明礼激动地反驳,指着周围稀稀拉拉、人人带伤的队伍,“你看看!看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走多远?到了北疆那苦寒之地,我们这些残兵败将,又能活下来几个?逃出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总能活下去!”
“对啊!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把!”
“我受够了!天天被官差当牲口一样驱赶,还要提心吊胆怕被土匪砍死!”
绝望的情绪如同野火般蔓延,越来越多的人被说动,尤其是那些失去了至亲、了无牵挂的人,眼中开始闪烁起孤注一掷的光芒。
苏家核心成员这边,气氛同样凝重。
赵氏第一个跳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尖声道:“我觉得明礼兄弟说得有道理!咱们干嘛非要跟着去北疆送死?你看看咱们这一家子,老头子病成这样,老三背上的伤还没好,青松差点把命丢了!再走下去,非得全折在路上不可!不如跑了算了!”
苏明德趴在担架上,虽然害怕,但求生的欲望更强烈,也虚弱地附和:“老三家的……说得……有点道理……这路,确实没法走了……”
苏秀秀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赵氏的胳膊:“娘,逃籍……真的行吗?要是被抓住……”
“闭嘴!你懂什么!”赵氏不耐烦地打断女儿。
“胡闹!”一直沉默照顾着苏老爷子的苏明义猛地抬起头,这个憨直的汉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严厉的表情,“逃籍?说得轻巧!你们以为官府是吃干饭的?咱们这么多人,拖家带口,能跑到哪里去?一旦被通缉,那就是过街老鼠,永无宁日!到时候死的更惨!”
王氏怯怯地拉着小草的衣角,小声道:“他爹说得对……跑了……又能去哪呢……”
苏老太太周氏搂着昏沉的苏老爷子,老泪纵横,声音颤抖:“不能跑啊……跑了,咱们苏家就真的成了朝廷钦犯了,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啊……老头子要是醒了,也绝不会同意的……”
“娘!现在是顾面子的时候吗?是保命要紧啊!”赵氏激动地反驳。
“都别吵了!”苏明远沉声开口,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大哥,三哥,三嫂,你们先冷静一下。逃籍之事,事关重大,绝非儿戏。”
他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众人,缓缓分析道:“首先,如大哥所说,我们目标太大,很难躲过官府追捕。其次,我们对前路一无所知,哪里能安身?哪里能开荒?若是落入更不堪的境地,岂不是自寻死路?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我们如今虽然艰难,但至少还在官府的文书上,名义上还是‘流放犯’。一旦逃籍,就是‘逃犯’,是叛逆!届时,不仅我们自身难保,还可能连累已经返乡的族人,甚至……连累京中刚刚官复原职的文渊族叔!你们想过这个后果吗?”
苏明远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部分被冲动冲昏头脑的人头上。连赵氏和苏明德都愣住了,他们只想着自己逃命,确实没想过会连累京中的靠山和苏氏全族。
苏晚晚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对父亲的分析十分赞同。逃跑看似是一条生路,实则危机四伏,而且会彻底斩断所有退路和家族牵连。她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青松。
苏青松因为失血,脸色依旧不好,但他眼神清明,迎着苏晚晚的目光,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二叔所言极是。逃籍,是下下之策。”
连最有武艺、看似最能独自逃生的苏青松都如此认为,让一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旁支也冷静了下来。
“可是……不跑……难道就真的跟着去北疆等死吗?”苏明礼依旧不甘心,声音带着绝望的哽咽。
苏明远叹了口气,目光望向漆黑的前方,声音带着一种无奈的坚定:“至少,跟着官差,我们名义上还是‘合法’的。到了流放地,虽然艰苦,但总有片瓦遮头,有块地可种,朝廷……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把所有流放犯都饿死冻死。活下去……总还有机会。”
“而且,”苏晚晚忽然轻声补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们现在人人带伤,体力不济,就算想跑,又能跑多远?恐怕没等找到安身之所,就先倒毙荒野了。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恢复体力。”
她的话很实际,点明了眼下最残酷的现实——他们连逃跑的资本都没有。
争论暂时平息了。大多数人被苏明远和苏晚晚的话点醒,意识到逃籍的风险远大于可能的好处。但那股绝望和躁动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抑了下去,像暗流一样在队伍中涌动。
苏明礼和其他几个心思活络的人,虽然不再大声嚷嚷,但眼神闪烁,显然并未完全死心。
张魁远远看着苏家这边的骚动和后来的平静,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流放犯内部起争执,他乐见其成。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影响行程,他才懒得管他们是团结还是分裂。他甚至希望这些人自己跑掉一些,还能减轻他的负担。
只是,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冷静分析的苏明远和那个总是能说出关键话语的苏晚晚时,心中的那份探究,又深了几分。
这一夜,注定无人安眠。分道扬镳的念头,如同幽灵,在幸存者们的心中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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